|關於死亡|
這張照片,是從加德滿都出發往Makalu基地營的前一夜,攀登公司招待我們一頓晚餐。同桌的都是這次參加國際隊的成員。
所謂的國際隊,其實就是散客團。總有來自世界各地的攀登者,或獨自一人到此,又或像我跟阿果這樣兩人一小組;相同的就是都很邊緣。攀登公司會把跟他們分別報名的散客們合併起來,共用一張攀登許可、共享同一個基地營區,方便後勤作業。
所以說雖然同在一支名為International的隊伍底下,但這樣一群人的關係比較像萍水相逢的旅伴。如果在短短數週間,交了幾個朋友相處愉快,就可能作伙一起攀登。如果不合,那就只會在基地營餐廳帳才會同桌吃飯,或早上出帳篷碰面時,寒暄幾句言不及義的話。
這次我們攀登公司的國際隊規模不小,一共16名成員,分別來自12個國家;每個人各有特色,基本上會來爬這種山的人類大都頗有各自的個性,要慢慢寫來也許可以出本散文集。
不過今天不是要寫這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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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回5月7號,我們已經完成了高度適應,此時剛好有個熱帶氣旋跑來印度洋攪和;前兩次適應都上到7150公尺,我們對適應狀態信心滿滿,覺得手上拿了一組A葫蘆聽牌中,所以早早在基地營開始休息。
這是休息日的第五天,正在吃著已經有點膩味,每天都一樣的鬆餅或是麥片粥早餐時,不小心聽聞了一件噩耗:一名好友在龍洞攀岩時墜落死亡。(至於為什麼會在這種沒有網路沒有通訊的地方聽到這種新聞,就是另外一個故事惹...)
那天我跟阿果心情都非常低迷,覺得生命超無常的。這樣一個努力鍛鍊自己,勤奮的走在攀登之路上的年輕人就這麼走了;還是在我們最孰悉的訓練場地:龍洞。然後我隨口幹了一句:「不知道國際隊這群跟我們同桌吃飯的朋友,遠征結束後有幾個無法好好下山?」
飯可以亂吃話真的不能亂說...
不到24小時後的隔天一早,大福利一臉茫然的跑來我們帳篷。第一句話就是
「你們聽到新聞了嗎?」
「理查死在第二營。」
理查就是照片右下角那位黑黑的壯漢,來自秘魯,是IFMGA國際嚮導,已經無氧六座八千米跟一堆南美的技術型六千米。52歲,單身,一輩子都在攀登。
這位祕魯大叔超幽默的,尤其特愛跑來跟阿果開黃腔,一直約阿果去不存在的按摩店馬一節;不知道是不是阿果的臉孔特別猥瑣(?)。還記得他出發往二營的前一晚,我跟他跟兩個老美一起在餐廳帳,他一直秀出祕魯高山的照片,唆使我們以後找個機會去找他爬山。祕魯是真的有不少漂亮的山峰,不過這幾個禮拜待在山裡,我跟老美對山景都有點疲乏,就有點敷衍的:「Oh! Beutiful!」這樣。
理查看看不行,這群男人在山裡待太久,早就不像在平地那樣渴望著山上的空氣了。於是他點開了另外一個資料夾。是關於祕魯夜店跟辣妹的。回帳篷睡覺前我們就跟他約好過幾年去祕魯爬山了。
結果24小時之後,他就無聲無息的在6600公尺的二營,在帳內的美夢中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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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本以為這季就這樣了,後面會平安的過去。結果我們攻頂完隔天,印度陸軍登山隊的大批人馬攻頂,前一天沒上的散客們都在這天跟上了,包括照片中在我右邊的印度老兄,他叫Dipankar。
他是個商人,應該挺有錢的,在開始健行,要沒訊號前的最後一刻,都還在講電話,看來是在談公事。
這座是他的第七座八千米,他正在跟其他三個同樣完成六座的印度同胞競爭「印度第一個完成九座八千公尺」的頭銜。為啥是九座不是十四座?因為印度跟巴基斯坦打仗打了好多年,印度人是無法進巴基斯坦爬山的。所以他每次聽到我們夏天要去K2,阿果去年還爬了Nanga Parbat,都是一臉羨慕。
他不太跟我們互動,一半可能是因為飲食習慣不同,他都在協作的帳篷裡面跟他們一起吃Dal Bhat豆豆飯。大概只有討論天氣時他會突然出現,幫我們偷渡來一些隔壁印度陸軍隊的高檔氣象預報。
攻頂那日,Dipankar在中午時分最後一個登頂。下午,吹起一場不知從何而來的,為時3-4小時的暴風。風雪中,最後只有Dipankar的協作回到四營,而他不知所蹤。幾天後,他的遺體在第三營下方的7300公尺被發現,沒人知道發生什麼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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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山永遠都在 #但是你可能明天就不在了
這句當初跟小吳說的玩笑話,如今顯得真實且殘酷。